NEBEL

电梯在这里。

Ghost Town·4

一手拂过满是水雾的镜面，纯黑借由那块擦出的空隙，打量起自己的后颈。房间里充盈着热气，他没急着穿上衣服，裸露的肌肤泛着被热水洗涤过后的浅红，让颈后那两张歪歪扭扭贴着的创可贴显得更是碍眼。

那小混球咬得也未免太狠了些，渗着血的地方用一个创可贴居然都盖不住。

纯黑腹诽着，手指抚过光滑的防水面，脑子里又闪过方才自己的所为。

确切的说，那不是“自己”，只是一个被本能完全禁锢操纵着的Omega。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无尽的黑暗里，没有前路和方向，他模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完全不能做出回应。感官被欲望蚕食，绝望的感觉比潮水还要汹涌，他处在漩涡的中央，沉淀化作碎片与粉末。

发情期，呵。

对于长期使用药物控制的纯黑来说，这种倒海翻波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细究起来，在最初的十几年中，纯黑真的一直以为自己是Beta，他的身体素质一向不属于最优，但也尚可。个子不太高，面容相对清秀，但是头脑很不错，中和起来虽不像是那些身体素质一流的Alpha，但至少也能成为一名相对出色的Beta。最重要的是，青少年的性状显现期，在纯黑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大约两年之后，他才迎来了第一次发情期，以为发烧了跑去医院才被人告知自己其实是个Omega。

一瞬间的打击是有的，之后被医生反复叮嘱抑制剂的使用方法时也很烦躁，更令人难接受的是，长期依靠抑制剂度过发情期后带来的副作用让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一点小问题就弄出些病症，全身简直每一个地方都有小毛病。

但抑制剂果然还是得继续用下去，他想，这次意外将会是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次。

 

被门锁打开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卷毛抬眼看向厕所的方向，被眼前的画面搞得再次说不清话。

“纯黑你、你怎么……穿这个呀？！”

穿着酒店浴袍的人头上搭着一条毛巾，一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无所谓似的开口：“那你想我穿什么？刚刚的衣服全是汗，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洗澡的。”

“还是说…….”他停下动作，挑了挑眉去看卷毛，“你觉得一个Alpha的衣服会更适合我？”

另一个人被这个反问呛得哑口无言，卷毛不禁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还用更加冰冷的口气对自己说了“放开”，果然是在对他的隐瞒不满吧。

纯黑见卷毛不说话，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他本来就没有想刻意去试探或者打击谁，该问的直接问就好，不需要搞些没意义的花招。

“你也去洗澡吧。”微妙的沉默过后，纯黑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呆坐在床上不知道纠结着什么的人，“我下去和前台说明一下情况，让他把我房间的门打开。”

“你就这样下去啊？”卷毛闻言立马回到。

纯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浴袍加拖鞋组合，考虑了几秒的健康问题和仪容仪表问题，最终放弃。这模样将就着在房间里活动一下也就罢了，虽然不至于说是暴露狂，但要这样大咧咧地穿出去，也是挺让人尴尬的。

“还是我去吧。”卷毛提议，“我先去前台叫人给你把房门弄开，再回来洗澡。”

“就带着这一身味儿下去？”纯黑抬眼看他，见对方脸色又变得不太好，想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况且你又不知道我身份证号，也不是本人，人家凭什么就给你开房门。”

卷毛好不容易挺直的身板又沮丧地垂了下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悄悄打量着纯黑，结果就是面面相觑。

“算了，你去洗澡吧，我就呆这儿等那群爱玩的混蛋回来。”

听到纯黑这么说，卷毛马上应声：“我刚刚已经打电话过去了，让他们记得把你钱包捎回来。”

纯黑点头，看卷毛起身走向浴室，在他经过自己身侧后才慢悠悠地道出一句：“嘛，在他们回来之前，刚好我也有些事情想问你呢。”

卷毛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动作僵硬地合上了浴室的门。

 

纯黑没故意逗他，他是真的有很多问题要问卷毛。

就结果来说，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干，但紧急情况的终止不代表这事就可以彻底翻篇。洗澡的时候纯黑想了很多，觉得临时标记充其量也就只算是个下策，只是不至于糟糕到没边而已，明明还有更多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突发事件。

比如，服务行业在择员时，大多都会选择最为保险的Beta，他们所住的酒店自然也是如此。如果说KTV的环境太杂乱不合适，或者是觉得在那周围没法取得抑制剂，这还可以令人信服。但是进入酒店之后，卷毛完全可以向工作人员求助不是么，即便现在已是深夜，哪怕前台的服务人员已经昏昏欲睡，他也应该叫醒一个Beta来替他俩摆脱困局。

还有，明明是一个Alpha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为什么不在KTV向其他随行的人求助，以及，为什么不干脆趁机……

他一直以为，卷毛在他面前简单通透得不行，他也觉得自己可以透过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参透出他的某些想法，只是自己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也不想挑破而已。毕竟他的身份，让他完全不能做到全然坦率。

但是事实上，对方就真的可以一览无余了吗，自己真的就看懂全部了吗？

纯黑站在床边，盯着卷毛刚刚坐过的位置，最终还是走向沙发。

 

卷毛面对纯黑坐下，看着对方一脸严肃，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进行就职面试的新兴社会人，说不出的紧张。

“那么，”主考官开口了，“首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Beta吧。”

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先说明，虽然隐瞒自己是一个Omega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我有多厌恶自己这个身份。资料上那样填，既可以免除无凭无据的猜测又可以保护自己，Beta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掩护。”

Omega的体质问题确实搅得他心里不舒服，但是也不会再有更多的影响了。

他想做的事情，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坚持至今的事情，是不管以什么身份性别都要去完成的，伪装和掩饰只是想要避免多余的令人分心的麻烦事而已，况且他也并不是一个乐于人际交往的人。

“还有，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求助，你为什么非要冒这么大风险？”

纯黑看着卷毛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坦荡，让人恍惚觉得可以借此造访他的灵魂。

 

“我……”卷毛终于开口，但却只有一个字回荡在空气中。

这又是另一个视角，不再背对着窗外的暖光，纯黑的面部线条显得更加柔和。往深了讲，这个人此刻做的事情就像是一场不留情面的拷问，虽然合情合理但难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但是卷毛却觉得比起那个扒着自己袖口不放的艳丽之人，此刻这个冷静高傲的人才是他认识的纯黑，是他崇拜已久并且……喜欢的人。

他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疑惑与探究，但是却看不见胆怯和畏惧。没有退缩躲闪，而是直面重点，这也算是一种信任不是么？

卷毛不禁微笑起来，不再纠结什么，他想好了，就这么直接开诚布公多好。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些吧。”他说着，平和而深情，“至于另一个问题。”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卷毛发现自己不得不承认，无数的求助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但是他都不愿意去触碰它们。他希望可以帮助到纯黑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在那样特殊的时刻，其他人怎么可以看到他那时的模样呢？红着脸，呼吸紊乱的，以清泉般的目光注视着外界，散发着清新的薄荷香气的，那般模样。

“因为那样的表情，我不想给别人看。”

TBC